三生:《》里不可不说的三角关系!
作为一部以奸夫淫妇为主要角色、两性关系极为复杂的世情小说,《》中必然存在着大量的三角关系,或者说人物设置的“三极建构”、“三点式布局”。所谓“三极建构”,本自《周易》以“天、地、人”为“三极之道”,用来指称古代文学中三位一体的叙事模式,主要是指:故事的设计以三方为限,其中两方为布局的主构,一方为辅助,三方互相牵制,形成共生共灭的三角态势。
它一般以两方为主线,另一方为第三点,三者互相联系,互相牵制。在这种特定的组合中,任何一方都是不可缺少的,三方成“鼎立”之势,在情节的发展中不断调整相互的关系,促进情节的发展,把情节推向,直到有一方或退出,过去并终结。
三极牵一发而动,这种安排不仅有利于故事情节矛盾与斗争的集中,而且有助于情节的展开与高涨,具有一种“恰到好处的复杂性”。如《三国演义》中的三国鼎立,《红楼梦》中的宝黛钗,才子佳人小说中的才子、佳人与等等。
而这种现象在古代文学作品中的大量出现大约也是与古人对神秘数字“三”的特殊认识分不开的,《》“三生”,《周易》三画成卦象征天、地、人“三才”,《礼记》“礼以三为成”,董仲舒《春秋繁露》“三而一成”等等无不说明了古人对数字的“三”的。
相传古时大禹铸鼎,三足而立,所以后世有所谓“三足鼎立”的说法。古代文学中叙事、人物设置的“三极建构”或者说三角关系大约也是源于古人对数字“三”特殊含义的认识和对“三足鼎立”几何模型的模仿。
在《》中,这种“三极建构”大量存在,而且这种“三极建构”多表现于人物之间的三角关系中。一部《》,西门庆和他的女人们的故事是核心内容,西门庆的好色与其女性伴侣的众多,导致了作品中的两性关系极为混乱和复杂,所以,小说中出现了大量与、通奸有关的三角关系,即以本夫一奸夫一淫妇形成“三极建构”,如:
武大,西门庆,潘金莲;花子虚(蒋竹山)、西门庆、李瓶儿;来旺、西门庆、宋惠莲;韩道国、西门庆、王六儿;贡四、西门庆、贡四嫂;西门庆、来旺、孙雪娥;西门庆、陈经济、潘金莲;西门庆、吴二舅、李娇儿等等。在这些与通情、通奸有关的“三极建构”中,大约还可以分为以下几种情况:
窥听式:即以奸夫——淫妇——窥视者形成“三极建构”,在《》中,作者描写了大量的、通奸活动的同时,也描写了众多的、偷听事件。如第十三回,迎春西门庆与李瓶儿通奸;第二十二回,玉箫为西门庆与宋惠莲观风;第二十四回,宋惠莲瞥见了陈经济与潘金莲在家宴上的调情;第四十二回,铁棍偷看西门庆与王六儿通奸;第五十回,琴童偷听西门庆与王六儿;第五十一回,一只白狮子猫爬上了西门庆与潘金莲的床;第六十一回,胡秀偷听西门庆与王六儿;第七十八回,秋菊偷听西门庆与潘金莲;第八十三回,秋菊陈经济与潘金莲;第九十九回,陈胜偷听陈经济与春梅等等。
而仔细观看作品不难发现,与潘金莲有关的窥听活动次数最多,共有5次:第二十回,潘金莲与孟玉楼偷听西门庆与新嫁过来的李瓶儿;第二十二回,潘金莲撞破了西门庆与宋惠莲的好事;第二十三回,潘金莲在藏春坞的西门庆与宋惠莲;第二十七回,潘金莲偷听西门庆与李瓶儿之“私语”;第六十四回,金莲看见书童和玉箫。
闯入式:即以奸夫一淫妇一闯入者形成“三极建构”,小说还描写了许多在两人之际被人闯进去,以致于过程被打断的状况。如第四回在西门庆与潘金莲之际,王婆突然闯进来;第十一回,西门庆与潘金莲的亲热行为被突然回家的月娘所打断;第十六回,娥安打断了西门庆与李瓶儿的亲热活动;第二十七回,闯入花园的铁棍;第三十四回,西门庆与李瓶儿窃窃私语时,春梅一头闯入;第三十五回,西门庆与书童亲热,被突然进来的春梅打断;第三十八回,西门庆与王六儿,被突然到来的二捣鬼所打断;第五十二回,应伯爵在西门庆与李桂姐突然闯入;第五十三回,潘金莲与陈经济被一阵狗叫声所打断;第六十八回应伯爵又一次在西门庆与爱月私语时闯入;第八十二回,潘金莲与陈经济时被春梅撞入等等。
服侍式:即以奸夫一淫妇一侍女构成“三极建构”的模式,其中最为鲜明的便是西门庆、潘金莲、春梅三人,在潘金莲进入西门大院之后,几乎每一次与西门庆,我们都可以在旁边发现春梅的身影。蒲安迪先生曾经说过:“(潘金莲与春梅的)品质、举止、谈吐,甚至连她俩的姓(潘和庞)在发音上也是雷同的……意味特别深长的一点是这两个人物恰恰是在卧室里结合为一。从某个时候起,金莲送她的使女供西门庆玩乐,而这引出一系列情景,这三人在性生活方面分明是配合默契的伙伴。”明确指出了三人之间性伙伴的关系。
接替式或弄一得双式:即由一个奸夫、两个淫妇或一个淫妇、两个奸夫构成的三角关系,如第五十三回,西门庆接替陈经济与潘金莲;第七十三回,潘金莲接替春梅继续和西门庆;第七十八回娥安接替西门庆与贡四嫂;还有第八十二回,陈经济弄一得双,同时与潘金莲和春梅淫乐。
此外,围绕西门庆、潘金莲还有一系列的三角关系,比如说,西门庆、应伯爵、谢希大是朋友圈中的铁三角,虽是“热结”十兄弟,只有这两人经常出现。西门庆出门时大多都有“某某、某某,两个小厮跟随”,也是一种三角关系。在潘金莲的小院中,春梅与秋菊的巨大差异也形成了潘金莲、春梅、秋菊之间的三角关系。
在张竹坡的评点中,也有关于“三极建构”的内容,最明显的是《杂录》中所谓“藏春芙蓉镜:郓哥口、耳、春梅秋波、猫儿眼中、铁棍舌衅、秋菊梦内。”还有《读法·一四》:
“窗内淫声,偏听见;私琴童,雪峨偏知道……墙头密约,金莲偏看见; 蕙莲偷期,金莲偏撞着;翡翠轩,自谓打听瓶儿;葡萄架,早已照入铁棍;才受赃,即动大巡之怒;才乞恩,便有平安之才;调婿后,西门偏就摸着;烧,胡秀偏就看见。诸如此类,又不可胜数。
这些评点其实都暗示了种种“三极建构”。不论是“郓哥口”、“耳”,还是“春梅秋波”、“秋菊梦内”等等,皆是以邪哥、、春梅、秋菊等为第三点,以被的两方为主线,构成了种种三角关系。当然,张竹坡还提到了许多除了、通奸之外的“三极建构”,如“才受赃,即动大巡之怒”,即是苗青、西门庆、曾孝序之间的三角关系。
作品中大量“三极建构”的存在为塑造性格鲜明的人物形象、推动故事情节发展、深化作品主题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具有重要的文学意义。
首先,塑造了性格鲜明的人物形象。这些众多的三角关系大多是以西门庆与潘金莲为中心,他们是各种“三极建构”中的核心角色,充分表现了西门庆作为官商的好色如命与潘金莲的本性。具体而言,在“武大——西门庆——潘金莲”这组三角关系中,体现了西门庆之好色本性,在“来旺——西门庆——宋惠莲”的三角关系中,又表现出其的身份等等。而以潘金莲为核心的三角关系的数量众多,不仅表现了她多淫的本性,也体现了其“性极多疑,听篱察壁”,的妒妇性格。
其次,推动了故事情节的发展。《》说:“三生。”三点成面不但具有一定的稳定性,同时也具有一种动态的性,促进故事情节的发展。如第八十二回,秋菊发现陈经济与潘金莲,便去向月娘汇报,这便形成了潘金莲、陈经济、秋菊(月娘)之间的三角关系,直接导致了潘金莲与春梅被逐出西门大院,陈经济被赶出,以及潘金莲、大姐等诸多情节。第九十九回,陈胜偷听陈经济与春梅,这便形成了陈胜、陈经济与春梅之间的三角关系,但陈胜却听到陈经济对春梅说自己的,一怒之下,冲进去陈经济,了结其一生罪案,却又引出韩爱姐守节等一系列情节。这些无不说明了“三极建构”所具有的“三生”的性与无限的生命力。
最后,深化了作品的主题思想。比如在“来旺——西门庆——宋惠莲”、“韩道国——西门庆——王六儿”这两组三角关系中,西门庆与这两位情人之间皆是一种的财色交易关系。张竹坡在评点西门庆与王六儿之间的关系时说:“故知西门于六儿,借财图色,而王六儿亦借色求财。”其实,不论是王六儿还是宋惠莲,皆是如此,她们色相不过是为了西门庆的钱财。而他们的丈夫也是无一例外地对这样的行为采取了默许的态度,来旺虽在最初有一些不满行为,但是当西门庆拿银子让他开店时,他还是高兴地接受了。在他们看来,妻子的贞操是无法与的魅力相媲美的,在面前,所谓的伦理,都是虚假乏力的,只有才最实惠。这也是明代后期腐蚀了、了传统伦理的社会现实在文学作品中最生动的反映。
此外,作者反复地让一个第三者在一对男女亲热狂欢之际进行窥听或者闯进去,似乎是为了“使我们去回想环绕着个中情况的上下文”,是“为了设法减弱读者对他所描绘的性活动情景产生热烈反应”。让人们的视线有所转移,也从另一层面说明,作者不是为写淫而写淫,《》不是一部“淫书”。
总之,《》中众多“三极建构”的形成对小说人物性格的塑造、故事情节的发展、主题思想的深化具有重要的文学意义。这种“三极建构”源于古人对神秘数字“三”的与对“三足鼎立”之势的非自觉模仿,这便使得作品具有了一种“沟人”的哲学意蕴。
如果说“三足鼎立”的几何学实践给了古代小说“三点式布局”直接的,那么赋予这种布局形式以哲学意义的还是“天人合一”的思想。“天人合一”字面讲天、人二者的关系,实际“人法地,地法天”,是人、地、天三者的互动,由此产生《周易》的“三才”思想、官制中的“三公”之设、日常习俗的“一人为私,二人为蔽,三人为公”等等的规则,进一步就是文学中的“三点式布局”。
“三点式布局”与“天人合一”思想的联系,在《三国演义》的描写中有明确的提示。如“定三分隆中对策”:“(诸葛亮)言罢,命童子取出画一轴,挂于中堂,指谓玄德曰:‘此西川五十四州之图也。将军欲成霸业,北让曹操占天时,南让孙权占地利,将军可占人和。先取荆州为家,后即取西川,已成鼎足之势,然后可图中原也。’”这是“鼎足之势”上升到的“天人之际”的说明,实际就是把“三国演义”定位在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的相互对立与依存之中。因此,“天人合一”是《三国演义》布局的哲学依据,也是后世古典小说“三点式布局”的思想之源。
古代小说的“三点式布局”或曰“三极建构”的几何学渊源是“三足鼎立”,而其哲学依据应是古老的“天人合一”思想。的确,“三极建构”倚“三”而成型,倚数成文,本身便是“天人合一”思想的一种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