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岁的“地海传奇”作者以博客拓宽文学边界
2010年,满载赞誉的81岁科幻小说作家、“地海传奇”系列作者厄休拉·K·勒古恩创建了一个博客账号。“博客”这种形式怎么看都不像是勒古恩的终极目标,毕竟早在20世纪,她就曾通过传统出版社出版过许多文学作品了。但勒古恩的新书《日无暇晷》(No Time To Spare)集她博客内容为大成,似乎成为了她在另一种文学形式上的一个突破,令人感到惊喜。
对于勒古恩来说,在一个出人意料的流派中表现出色并不是什么新奇之事。她从孩提时代就开始写故事,但在30岁之前没有任何作品被主流出版社出版——这些困难和她选择的主题不无关系。从最初开始写作,她就选择逃避现实主义的,专注于外星人和各种推理故事。在迈入30岁之后不久,她最终找到了自己的挚爱:科幻小说。这并不像是一个女性作家选择的道,彼时科幻小说作家是清一色的男性,在许多方面还极其落后。在《科幻研究》中,勒古恩描述了她一开始进入这个领域时的状况:
大多数科幻小说所体现出来的唯一社会变迁就是主义:一个精英对一群的控制,有时候以的形式呈现,但很多时候显得沾沾自喜。社会主义从来没有被当作一个选择予以考虑,也经常被人们遗忘。军事则被当做准则,拜金成了正确的社会风气和个人价值导向。竞争性的资本主义成为了整个的经济发展。一般来说,美国科幻小说都假定社会被永久性地分成上层阶级和下层阶级——富有、雄心勃勃、有侵略性的男性居于社会顶层;底层的人们截然相反,他们是贫困者,教育程度低下,包括不起眼的普通和所有女性。
与昔日的情况相反,今日的科幻流派已经成为了可以想象社会和变化的卓越文学空间之一。尤其是女性作家如安·莱基(Ann Leckie),N·K·杰米欣(N.K.Jemisin),尼斯·梭(Nisi Shawl),卡梅伦·赫尔利(Kameron Hurley),狄·奥考拉夫(Nnedi Okorafor),艾利亚特·德·波达(Aliette de Bodard)等人,都处于这个变革的最前列,勒古恩则为她们开创了先河。她的写作生涯获得了辉煌的成就,在讲述故事的同时,勒古恩为我们展现了一个全然不同的世界图景:《的左手》(The Left Hand of Darkness)、《一无所有》(The Dispossessed: An Ambiguous Utopia)和《一直回家》(Always Coming Home)中女权主义和反资本主义乌托邦;史诗巨作“地海系列”中的思想;还有以解放为主题的历史小说《拉维妮娅》(Lavinia)。这些作品无疑展示了勒古恩个人的品质,这一点始终贯穿于其小说之中,在体量压缩的博客文章中也展现得更加透彻。
“不一定要按照传统的方法来做事情。这就是幻想小说告诉我们的。”勒古恩在一则博客中写道:“(这是)一个幽默的声明,用科幻小说的背景来叙述,并不着重于‘真实感’。是的,这是一个性的说明。科幻小说并不仅仅提出‘如果世界不像现在这样运作,会是怎样?’这个问题,同时也要展开论证——如果世界用另一种方式运行,可能会是什么样子的,以此来世界一定是按照目前的形式来运转这一基础。”
勒古恩认为想象文学充满的可能性,她着迷于此,最著名的两个系列作品的中心思想就是探索这一切。“伊库盟”系列(The Hainish Cycle)的故事背景设定于一个之下:在不同的星球上,人类文明以迥异的方向发展;人类可以穿梭于不同的星球之间,但他们的飞行速度不得超过光速,因此时间旅行是被的。但他们和勒古恩发明的科幻概念“安塞波(ansible)”之间有着一定联系。安塞波是一个通讯设备,这个设备可以在任意两个地点进行即时通话。在两个相隔甚远、即便一个人花费一生时间来旅行也到不了对方星球的人之间,可以通过这个仪器进行交流。这个幻想出来的科技为我们呈现了一则有趣的实验:如果两个人只能用信息进行沟通,他们会对彼此的人生产生什么影响呢?“安塞波”明显是对于写作本身的一个隐喻。
与之相反,“地海传说”系列(The Earthsea Cycle)集结了一系列奇幻故事。该系列的背景设置在一个任何东西都可以通过古语(Old Speech)来表达的世界里——这个语言里的每一种事物都有一个秘密的、真实的名字。其中心思想同样反映了写作本身的问题,以及文学是如何影响真实世界的。使用古语的条件就是:你必须精确地描述这个世界。一个科幻幻想小说作家竟然提出了这样的说法。
勒古恩曾经说,她把流派看作一种正式的约束。十四行诗的作者,会把只能写十四个句子当作一个约束。诸如《的左手》这样的作品则跨越了所有流派——外星世界、惊悚事件、等等,同时也引领我们去思考性别在日常生活及斗争中担当的角色——我们并非生活在单一性别的世界,然而却习惯以男性观点为主流。通常来说,勒古恩的主人公是处于新社会里的陌生人,他们与众不同的视角往往能够引发读者反思,在一些人类早习以为常以至于不会留意的问题上让我们对自己所处的世界感到陌生。对于勒古恩来说,想象文学并不是一般意义上贬义的“逃避现实”,而是一个与众不同的、性的领域:“逃避的方向即是通往的方向。”她写道,“所以‘逃避主义’到底在些什么?”
现在,87岁高龄的勒古恩已不再创作科幻小说。她继续写博客,如同发现了一个用来追寻相同性的新媒介。
在博客上,勒古恩的写作范围相较之前更窄了一些,其中一个持续的主题就是她的猫——帕德的生活,《日无暇晷》(No Time To Spare)中的四个部分都是以《帕德年鉴》来命名的。将如此多的时间和兴趣用在观察一只猫,似乎代表了网络文化以及老年人的日常冲动。但是一如既往地,勒古恩饱满地挖掘和扩展了她的新流派。当帕德给她带来一只活老鼠,并趁着夜色丢在她床上的时候,她的解决方法是把它们锁在厨房里,等到老鼠消失为止(她也不知道老鼠逃跑了还是被吃了)。她认为自己介入鼠猫纠纷这件事儿,包含着一些暗示及可能原因:
我想要清楚表明,我不相信有任何动物是“”的。意味着知晓他人的痛苦,也了解造成痛苦的原因。是人类的专长,人类一直以来都表现——完美的,制的——尽管我们很少以此为傲。我们倾向于否认它,称之为“毫无人性”,将之归咎于动物……野猫和老鼠之间的关系清晰合理、易于理解,它们是狩猎者和猎物。但帕德和它的祖先与人类之间的关系,已经影响了它作为狩猎者的直觉,凶猛清晰的野性和半驯养的状态使它感到困惑,让它和它的猎物处境难堪、两相尴尬。
即便是在一个老女人和她的猫这种司空见惯的事情上,勒古恩也能发现一些挑战的洞见。作为一位艺术家,她既未受年龄影响,也没有被赞誉冲昏头脑。她一如既往在生命里寻找不同,并且把她的发现展示给我们。作为一个小说家,她用写作生涯的前半部分学习如何在一个男性主导、以男性为荣的流派里创作女性人物。现在,她正学习在网络空间中以一位的视角进行书写。“很多年轻的人,把迈入晚年看作是完全负面的,把接受自己的年龄当做消极之事,”她写道,“想要以一个积极的心态和相处,然而他们否认年在他们的世界存在……‘你觉得自己多少岁,你就多少岁。’”勒古恩这种态度,直戳其逻辑和漏洞——
鼓励否认年长是出于好意,然而事与愿违。恐惧的做法通常既不明智,也不善良。无论如何,你在鼓励谁?真的是吗?让我相信晚年并不存在,就等于和我说我不存在一样。如果你抹去我的年龄,就抹去了我的生命,也抹去了我。
另一方面,她也认为岁月使人变得虚弱。同样地,一个博客无法表达一本小说那么丰富的艺术性和力,阅读勒古恩的猫并不会改变你的生活,但阅读她那更加的奇妙世界可能会使你的生活发生些许改变。博客文章通常比较短小局部,着眼于一个小问题展开论述。在博客里,勒古恩谈论了很多小说中也有涉及的话题,但局限于形式体量,这种讨论始终有限。比如在《一帮兄弟,一串姐妹》(A Band of Brothers, a Stream of Sisters)一文中,她讨论了两种性别聚于一处的差异,但这篇文章无《的左手》那样,构建一个广阔的空间,用一则幻想出来的性别差异实验来反映这个主题。
但即便是在一个相对更小的写作形式里,勒古恩作品的灵魂依旧。当她开始写博客的时候,脑海里有一个可以效仿的前辈——诺贝尔文学得主若泽·萨拉马戈(José Saramago)在他80多岁的时候开始写博客了。他的博文被集结成册出版,名为《笔记本》(The Notebooks),勒古恩认为“阅读萨拉马戈的博客创作是一种”。阅读《日无暇晷》,我们很难不感受到她对于博客所作出的相同的贡献。也许博客并不是小说,但勒古恩的博客也不是一般的博客。现实正变得愈加压抑且无法逃避,当我们知道81岁的她依然在创作,依然在我们的世界,或许也算得上是一种安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