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你筹到钱给我换肾了吗?
上海的冬天很少见到阳光,即使不下雪,也是湿冷一片,冷到深入骨髓。
这样的天气,11岁的小琪不敢轻易出门。自从被确诊患上了尿毒症,小琪的身体抵抗力越来越差,在冬天,稍有不慎就会感冒,而感冒后就容易遭受感染,如果感染处理不当还会加重尿毒症的病情。如此,小琪只愿意紧紧跟着妈妈,将活动范围局限在一间约10平方的病房。
2017年确诊,两年的透析,每天12个小时,偶尔伴有低血压、呕吐、贫血等症状,缺钙、营养不良等身体的痛苦让小琪无法像正常孩子一样开心地玩耍。生病后,她与周围的小朋友渐渐疏远,一放学回家,就需要躺在家中简单设置的“透析室”中进行治疗。
因为尿毒症,孩子的生活圈逐渐变小。/ quanjing
一台恒温箱、一盏消毒用的紫外线灯、一把椅子、一个输液架……导管消毒,导水、换水……每一天,为了帮助小琪活命,透析管路需要埋在小琪稚嫩的胳膊上,也正是通过这根管路,小琪得以维持生命。
小琪的日常也是中国所有尿毒症患儿每天需要面对的现实。据不完全统计,中国每年新发尿毒症儿童约2500~3000例,他们在患病后,给自身、家庭、社会都带来了沉重的负担,也将中国尿毒症患儿的困境摆在公众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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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查报告出来,医生劝我放弃
疾病不会因为你是弱者就会饶过你。在孩子患病后,张莉真正明白了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生活在江西的一个小县城,2014年1月,年满6周岁的小琪因为经常坐在一边控制不住地拉尿,张莉便带着她去当地县医院。也是这一天,命运开始反转。
医生经过检查发现,小琪存在轻度贫血、血肌酐增高、双肾缩小的症状,而通过穿刺病理检查还发现,小琪体内超过50%以上的肾小球正出现硬化、肾间质纤维化的现象。“这是肾病综合征,需要吃药治疗。”医生说完后,张莉照办了,可是吃了3年的药后,症状并没有缓解。
肾小球(glomerulus)是血液过滤器,肾小球毛细血管壁构成过滤膜。/ quanjing
危机真正的爆发是在2017年3月26日晚上7点,小琪病情突然加重,一点不敢耽搁,张莉抱着身体单薄的女儿急忙赶到当地县医院进行治疗,可是,在看到孩子的情况后没人敢收。没办法,张莉又只能连夜带着小琪前往市医院。最终,好不容易,医生经过B超检查发现:“双肾萎缩”,“血肌酐”指标高达800。小琪被确诊为尿毒症。
在目前的医学诊断上,当肌酐超过451μmol/L这个数值时,则说明肾脏已经进入衰竭期;而晚期血肌酐值达到707umol/L这个数值时,则说明已是尿毒症。
肾脏是负责调节水分、电解质、酸碱平衡的器官。/ quanjing
在检查结果出来后,医院的医生找到张莉,“他们问我要不要放弃或者换到更好的医院进行治疗。”医生告诉张莉,当地不具备治好这一疾病的能力。
“我当时就问他可以去哪儿进行治疗,他说,你哪里都不要去,把孩子抱回家去吧,治好这病太费钱了。”听到这话,张莉很难过,当天夜里,她坐在医院的长椅上一直感觉整个身体轻飘飘,那是无力和孤独感。通过一夜的思考,张莉咬了咬牙,第二天一大早又问查房的医生:“有没有试一试的可能?”可能是看出了家长的决心,医院的医生也不忍心打破这一信念,他建议张莉带着小琪去上海。
“现在,我大部分的时间都在上海,孩子已经因为各种问题住了13次医院,做了三次大手术。”在整个求医的过程中,张莉一个人照顾着小琪。也是从确诊后的那天起,张莉再也没能好好地上床睡个踏实觉,天天在沙发上、椅子上靠一靠。“在孩子刚生病那段时间,我整夜整夜睡不着,时刻陪着孩子,而在孩子睡着后,我总会忍不住问自己:为什么孩子会有这样的毛病,明明自己跟孩子她爸都很健康。”说到这里,张莉忍不住地抹眼泪。
简单来说,尿毒症是指急性或慢性肾功能不全发展到严重阶段时,由于代谢物蓄积和水、电解质和酸碱平衡紊
对此,复旦儿科医院肾脏内科主任沈茜介绍,尿毒症发病主要病因包括先天性肾脏和泌尿系统发育畸形以及肾小球肾炎,其中较大一部分患者有遗传性疾病相关因素。
也正是出于各种发病原因,在上海儿科医院的肾脏科病房,来自全国各地的尿毒症患儿在这儿接受治疗,透析也成为帮助孩子们与死神战斗的重要利器。
2
孩子问我,钱借到了吗?
我国儿童尿毒症救治起步较晚,血液透析、腹膜透析是目前广泛应用的尿毒症治疗方法。
其中,血液透析是将患者的血液与透析液同时引入透析器,清除血液中的尿毒症毒素及多余的水分;腹膜透析是应用人体的腹膜作为透析膜进行血液净化,将透析液引入腹腔以后,血液中的毒素和多余水分,通过腹膜进入腹腔中的透析液,然后被排出体外。
血液透析(HD)示意图。/ 广东医谷
腹膜透析(PD)示意图。/ 广东医谷
无论哪种治疗,对于患儿家庭而言,都意味着不少的开支。“最开始吃药,一个月只要一两千块,后来血液透析,一周的费用就三四千,现在是每天腹膜透析……”张莉不想再说下去。
尿毒症是一种对患儿、家庭和社会都带来沉重负担的慢性终末期肾病。这也导致,儿童尿毒症患者往往是最快被放弃的一类人。根据39深呼吸(ID:shenhuxi39)调查,尿毒症腹膜透析治疗约6-8万/年,其中,儿童尿毒症贫困家庭比例约占70%。近5年来,我国能够及时透析或肾移植治疗的患儿不足5%,许多幼小的患儿得不到及时救助只能面对死亡。
“这么多年下来,我们已经花费了40多万。”小琪上面还有一个13岁的姐姐,下面还有一个9岁的弟弟,要同时负担三个孩子的开销,对于月薪只有四五千的家庭来说,压力可想而知。
面对同一个难题的还有2005年7月出生的童童。自从2017年11月确诊开始,患有尿毒症的童童每天都要躺在病床上进行维持性腹膜透析治疗。
童童的家庭属于是低保户,而他的治疗费用更是掏空了这个贫困家庭的所有积蓄。腹膜透析仪器以及相关的药液、耗材……林林总总的各项费用是他活下去的每一天都必须产生的,而童童现在的腹膜透析也全靠医院和新肾儿这样的公益组织的善款来维持。
新肾儿是国内首个儿童肾移植领域的公益项目。/ 上海宋庆龄基金会官网截图
但是哪怕压力再大,童童的母亲肖丽觉得:不能放弃给孩子治疗。现在,一家正四处借钱,不停地给亲戚朋友打电话借钱。眼看着电话一个接着一个的挂断,童童总会在肖丽哀声叹气的时候,担忧地问上一句:“妈妈,钱借到了吗?”
除了治疗费用,让童童感到无力的还有:他需要面对无法像正常孩子一样的学习和生活。每天长达10小时以上的透析时间,基本上让他告别了与其他孩子玩耍的机会。
“尿毒症的孩子每天需要做腹膜透析,或者每周三次来医院做血液透析。临床上,特别年幼的孩子血透管很难放置,而学龄儿童又需要每天上学。”沈茜主任叙述得很详细,但其实,每天这样的“例行任务”对于一个孩子而言,实在有些苛刻。
不过,对于这一点,张莉和肖丽都相对开明:“书,能读一点是一点,有时候病情严重需要住院,这样也会耽误学习,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孩子的健康最重要。”
好在,如今,为了更方便外地患儿进行治疗,许多国内的医院借鉴国外经验,先后购置了百余台自动腹膜透析仪,前期为家长做两周培训,然后无偿借用,这样孩子就能白天上学,晚上在家做透析。
居家腹膜透析除了要注意预防感染外,在饮食控制、药品储存上也要规范操作。/ 网络图片
每天,在孩子放学回到家前,张莉和肖丽都会将设备摆放好,给导管进行消毒,放好输液架……一切准备就绪,等到小琪和童童回来就会按照医院教的方法,在孩子的肚子上插着透析管,进行长达12小时的透析。
3
在外求医,各有各的心酸
不进行透析的时候,小琪喜欢拿着妈妈的手机,开心地玩着小游戏,屏幕上跳动的小猴子承载了她全部的快乐。
“她在医院反而更自在些,”张莉用宠溺的眼神望向小琪,一边用粗糙的手指帮着孩子掀开眼前挡着视线的碎发,一边轻声地说道。
每次等小琪睡着后,回想起治疗心酸之路,张莉总会忍不住流泪。
小琪刚透析的时候,一天透析12个小时,每天要换一次药,还要买需要透析的消耗品,如纱布、碘伏。特别是在中途还会出现腹膜炎,如果稍微不小心,尿会跑到腹透管中去感染腹膜炎,这种情况张莉自己是处理不了的,只能去医院。
正在透析的尿毒症患儿。/ 作者摄
家里也只有张莉会给孩子做透析,所以,只有张莉时刻陪着小琪。有时候,小琪身体状况不佳,张莉会将自己陷入绝望、崩溃的情绪漩涡中,无法自拔。
“我之前去过许多家医院,都劝过我放弃,很多时候,甚至连同一病房的病友都会劝我放弃。”张莉知道,只有走过这条路的人才会真正明白其中的艰苦。
有人告诉她:治疗这个孩子就像一个流动的提款机,还不如将所有希望放在自己其他孩子的身上;还有人直言:要是自己,早就放弃了。
但是,每次看到孩子的眼睛,看着孩子的微笑,张莉总是狠不下这颗心,时间越久,越舍不得。慢慢地,张莉觉得,既然孩子来到了这个世界上,也算是一种缘分,为了守住这个缘分,她愿意倾尽所有放手一搏。
医生准备透析仪器。/ 作者摄
肖丽在外地求医的经历也是充满了心酸。每次都是一边牵着孩子,一边完成排队挂号等流程,时不时会弄得自己手忙脚乱。每当这个时候,肖丽总希望碰上好心人帮忙搭一把手,但很多时候,大家都是自顾不暇。
不过,也有温暖人心的一刻。肖丽记得,有一次坐火车,从上海儿科医院出来后,天黑之前需要赶到老家,只有这样才不耽误给孩子要透析。结果火车票售罄,没办法,肖丽只能先转车到杭州,结果一到杭州,就被告知没有票。无奈之下,肖丽只能跟铁路工作人员提出需要帮助。“我告诉他们,孩子在天黑之前要赶到家进行透析,所幸,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我成功登上了火车,没有耽误孩子治疗。”
孩子在哪里,肖丽在哪里,透析机也会在哪里。虽然,心酸与委屈交加,但她几乎每天都在劝自己:只有尽自己的所能,才能帮助孩子重获健康。
连接透析管。/ 作者摄
“我已经习惯了每天围着孩子打转,唯一休息的时间只有孩子睡觉的时候,我宁可自己一直在忙,因为一旦停下来,脑海里就会想起沉重的经济负担,这让我无法喘息,但只要看到孩子的微笑,我又会觉得,所有的压力都会在瞬间消失,一切的付出都值得。”肖丽深知,这条路走得很矛盾也很艰难,但是,她不得不走,她期待,有一天能够等到肾源。
4
期待重生,未来要自信地活着
冰心说:爱在左,同情在右,走在生命的两旁,随时播种,随时开花,将这一径长途,点缀得鲜花弥漫,使穿枝拂叶的行人踏着荆棘,不觉得痛苦,有泪可落,却不是悲凉……
正在透析的孩子们,走过荆棘丛,感受过悲凉,但他们依旧不放弃,将最后的期望寄托于肾移植,医生告诉他们:只有将来自供体的肾脏通过手术植入到受体体内,才能帮助他们恢复肾脏功能,像正常人一样排尿、喝水、生活。
事实上,目前肾移植手术已相对成熟和标准化,对相关内科问题的管理是影响患者长期存活率的关键。肾移植是最成功、最有效的,只要科学规范地治疗,仍能够有质量地存活好多年。但积极解决供肾短缺,让更多终末期肾脏病患者受益,是当前面临的紧迫问题。
不同肾脏替代治疗模式尿毒症儿童生存率比较(注释:TX:肾移植 PD:腹透 HD:血透)。/ 医学
如今在生活中,除了小琪和童童,也还有许多孩子在一边透析,一边等待肾移植救命。
12岁的小昕患有严重的肾衰竭,每天都要花费三个小时的路程,跟奶奶手牵手从60公里外的郊区金山前往上海儿童医院进行血液透析。眼下,由于长时间的血透,小昕的胳膊已经僵硬得插不上血管进行治疗了,每次血透前,都要涂抹血管软化膏,而这个过程她只能忍受下去。奶奶告诉她:只有懂得吃苦的孩子,才有资格提前进行肾移植;
10岁的小逸在4年前被查出患有肾炎,但因为这个毛病平常并没有明显的不适症状,所以当时并未引起家长的足够重视,治疗也一直是断断续续。一年后,当孩子因为双下肢浮肿再到医院检查时,尿蛋白3+、血肌酐接近700,血压高达109/163毫米汞柱,“肾炎”已变成“尿毒症”。从此,小逸只能每天靠着腹膜透析维持生命。小逸总是说:透析的日子太难熬了,她想要跟其他孩子一样,开心地活着,自信地活着;
6岁的乐乐在2018年11月出生,2019年7月2日开始腹膜透析。好不容易在两个月前被叫去医院配型,但最后因不符合而告终。
肾脏移植手术。/ quanjing
要知道,合适的肾源并不容易,要和供者的血型相同、年龄相近,最终配型成功者,才能进行肾移植手术。根据数据显示,肾移植的成功率约90%。每年我国新增约2000名儿童需要做肾移植,但每年产生的儿童肾脏移植供本却不足100例。
沈茜主任介绍,截至目前,复旦儿科医院已经实现肾移植的患者将近200例,每年进行肾移植的患者约25~30例。
患者做完手术除了要吃药,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 quanjing
未来的某一天,他们中究竟有多少人能够等到移植的那一天不得而知。但我们知道,尿毒症治疗这条路对于所有患儿家庭而言,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事实上,无数患儿家属正在中国人体器官分配与共享计算机系统中帮患儿登记注册,他们期待,有那么一天,在自己绝望崩溃前,等待可以有回音,他们希望,有那么一天,能够实现肾移植。
39深呼吸(ID:shenhuxi39)也相信,无论这条路有多艰难,都会有人牵着孩子的手一步一步走下去;39深呼吸(ID:shenhuxi39)也希望,公众能加强器官移植的意识,总有一天,等待肾移植的孩子们可以实现治愈,重返校园,享受童年的欢乐和成长的喜悦。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姓名除专家外均为化名)
指导专家:
上海复旦儿科医院肾脏内科主任 沈茜